说完他又去绞了块温热的巾帕,细细擦过谢元贞嘴角、下颌以及掌心。
谢元贞望着赫连诚的动作珍之重之,没来由问他:“若是先君并非世人眼中那般尽忠竭节,赫连兄会作何想?”
赫连诚擡头,正对上谢元贞梨花带雨的双眸,他隐隐有不好的感觉,“你言下之意?”
李谢与慕容共天下,他们都站在权利的中心,慕容正统凋零至此,不是李氏便是谢氏,由不得谢元贞自欺欺人。
“我不知道,”谢元贞摇头,疲累后知后觉,如蚂蚁噬咬,逐渐击溃他的神智,“先君如此小心地留下改字的痕迹,说明并不想被人发现弑君之事。但他既然有所保留,又证明他其实希望被人发现。”谢元贞被自己的说法绕昏了头,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临沔王的暴毙绝非意外,而是阴谋。先君至少是知情人之一,可彼时究竟有谁能胁迫先君,才能叫他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纸即位诏书上?”
但与此同时他又无比清楚,彼时无人能制衡大梁中书令。
想到这里谢元贞禁不住又咳嗽几声。
“此事刚开头,眼下千头万绪并未真相大白,你切莫急着揽罪。”这话谈下去便是死局,赫连诚急中又换个思路,“凡所诏书,宣读后皆交由秘书局秘阁封存。你说你二兄曾掌管秘书局,诏书会否是你父兄藏匿于司南车铜人之内?”
“秘阁虽设于秘书局,却不在秘书局管辖之内,它由大内直接管理,只有天子最亲近的中常侍才有密钥。”谢元贞当即予以否认,但赫连诚这一问叫他想起一个人,此人如今在御马廄事洒扫,正是前任中常侍,郑蕃。
“中常侍,郑蕃?”两人心有灵犀,赫连诚顺着谢元贞的思路,“可他不是在慕容裕即位之后才升任的中常侍,主仆未经磨合,乱世之中各怀鬼胎。以慕容裕的心性,倘若他明知这诏书有问题,断断不会交托于一个才认识几天的人。”
何况此人与大梁高祖太翁同出一脉,这样的人手握最致命的把柄,永圣帝如何能容得下?
谢元贞眼睛一转,“若是永圣帝并不知情,若是郑蕃知情,却装作不知情呢?”
裴后
谢元贞眼睛一转,“若是永圣帝并不知情,若是郑蕃知情,却装作不知情呢?”
“这倒是有可能,大梁高祖太翁也是小黄门出身,如今四方离乱,天下最不缺想做一方霸主的人,”赫连诚又换了块巾帕,“假设你先君是被迫,所以想在诏书上留下证据,且秘阁虽隔着一个中常侍,到底在秘书局之内,你父兄的手未必绕不过去。他们说不定是想要等一个时机,将真相公诸于衆。”
“那究竟是个什麽样的真相呢?若是慕容裕弑父,那为何先君由着李令驰斩草除根,送慕容裕的百十余兄弟下黄泉?”谢元贞隐隐觉得此事先君是跳进黄河洗不清,“短短二十余年,慕容氏几乎断子绝孙,先君莫不是想要取而代之?”他咬牙说完最后一个字眼,咳喘反複,卷土重来。
赫连诚忙捏住他脉门,“不会,还有一人!”
谢元贞咳出一双兔子眼,看向赫连诚的时候有片刻茫然,“你说慕容述?”
倘若慕容氏当真断子绝孙,慕容述再怎麽说也还是个王爷,杀一个临沔王与其子孙已然掀起滔天波澜,再杀一个慕容述,无异于给自己扣上一顶弑君的帽子。
“铎州谢氏若没有洛都谢氏殉国之义,在岭南的民心怕是还争不过慕容述,”赫连诚绞尽脑汁,诏书上的三个字不能提供任何确切的信息,反叫谢元贞平添许多烦扰,他不由后悔,或许该查出些蛛丝马迹,再来与谢元贞详谈,“即便他是被靖襄帝厌弃,幽居介州,即便那些贤德是他几十年的僞装,也足够尊君将他推上九五之尊之位!”
谢元贞有些害怕,“是这样吗?”
正因临沔王的百十余子嗣由李令驰亲手斩杀,太过光明正大,其实反而可以排除他杀临沔王本人的嫌疑。谢元贞突然回过神,那麽暗杀储君一事除非永圣帝慕容裕,除非中书令谢泓,他再找不出第三个人有此动机与能力。
谢元贞咳得久了,嗓子便有些喑哑,他被赫连诚扶着喝了两口热水,忽然想起从前宅中院下,诸位兄长曾争论大梁皇室已山穷水尽,先君为何不索性争一争这天下。
他历历在目,彼时大兄一言不发,或许他并非无心与幼弟们争论,而是早就知道先君有此野心。
赫连诚单手又倒一杯水,见谢元贞似在愣神,贴着他的发丝唤道:“季欢,再喝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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