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临风心乱如麻,一把抓住容落云的肩膀:“宫主,对不起。”他悔青心肠,为何不早点坦白?昨夜踌躇,今晨犹豫,酿成眼下的进退维谷。
容落云执拗地问:“你是杜仲吗?”
他心疼极了,却只能否认:“我是霍临风……”
那一瞬间,容落云的眼神倏地黯淡。
并非杜仲,而是霍仲;世间不存在濯沙岛,仅有塞北的濯沙居;所谓游侠师父、相依为命的兄长,皆为编造。名姓、来历、身世,全部是假的。
一直一直,一切一切。
……全部是假的。
容落云很小声地说:“可是昨夜你承诺不会骗我。”在亲手罗织的骗局中,承诺不会骗他,是把他当作西乾岭头一号的傻瓜么?
霍临风急道:“不是那样的,不是!”他将声音压得极低,“我有千错万错,任你打骂,这次原谅我好不好……从此以后决不再骗你。”
容落云低吼:“我不信你!”他猛地挣开,“你的殷勤、关怀、疼爱,全都是为了骗取我的信任!”
霍临风解释:“事到如今,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都是真的!”
容落云反问:“事到如今?那当初如何算?何时从假意变为真心,你自己分得清吗!你怎知虚情的时候,我对你没有动情?你又怎知假意的时候,我对你不是真心!”
这话如刀似箭,将霍临风打击得难置一词。“容落云……”他唤了一声,第一次唤对方名字竟是此情此景。然后近乎耳语:“你不要我了吗?”
容落云心肝一颤:“杜仲给的快活,霍将军带走罢。”
霍临风又问:“你不喜欢我了?”
容落云冷冷回答:“谈何喜欢,不过是我容落云瞎了眼。”
他一甩袖袍,转身朝长街走去,再不理身后纠缠。雨未停,情却随风散净,心口灌进一阵凄寒的风。长街空空,光景历历,他走得好生辛苦。
一阙日暮,他们对立堂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一阙在夜,他们撑伞提灯,身后跟着摆尾的马儿。
一阙午后,他们笑闹追逐,手里牵着同画的风筝。
回忆像一出折子戏,动听鲜活,情真意切,但此时此刻已经散场了。容落独自前行,邈邈神思难收,只得急急忙忙走过。
因为这般情形不可眷恋,断断不可眷恋。
哪些是故意惹他,哪些是用了真情,他分不清楚。表明心迹是真的喜欢他,还是为进一步查探消息,他也无法确定。
马车中相握而眠,禅院中几场朝暮,大到救命,小到系衣裳的绳结,何为真何为假呢?那日莲池泛舟,抱着他,看着他,那一腔担忧究竟是在乎,还是想套出更深的秘密?
相拥缱绻,唇齿旖旎,又算什么?
容落云无从得知,也不敢相信。他走到无名居了,进入院中,梁上喜鹊与笼中信鸽一并叽喳,他却死气地盯着檐下。
那次灵碧汤归来,霍临风擅闯送鱼,当真只是送鱼?
他一步步走近,追究已晚,无言地进入厅堂。桌上搁着竹柄提灯,墙上挂着燕子风筝,卧房小榻放着刺绣纨扇,还有外面的缸中鲤、水中花。
书案正中,是那一折武功心诀。
锁息诀……无声擅闯,来去自如,当初夜探不凡宫的飞贼亦是霍临风?
容落云一声低叹,他的无名居原本简朴单调,一点一滴中,被那人留下这般多痕迹。欢喜的话,痕迹便是念想,难过的话,痕迹则是折磨。
他在床边坐下,微躬着背,两手抠成一团。没有杜仲了,他待杜仲好算什么,他放在心尖儿喜欢的杜仲究竟是什么?
容落云捂住脸,他的杜仲原来是一场梦啊。
雨势渐大,容落云合衣栽在床上,他委屈、不甘、伤心尤甚!埋首枕中,拳头要揪烂一床被褥,胸膛起伏久久得不到安宁。
一阵脚步声迫近,他呆愣愣望向门口。
“二哥二哥!”刁玉良咚咚跑来,停在门边禀报,“杜仲,不是,霍临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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