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势强,我势弱,先借势,再破势。楚火落想通这一关窍,便也不琢磨怎麽悄无声息地潜进寨子里了,一行人直接拎着武器,大摇大摆地走上山道,甚至有兴致观摩他们所设下的截道机关。“铁菱,要路、水中置之,以刺人马。”“陷马坑,坑中可埋鹿角枪或竹签。”楚火落擡脚跨过浅埋在沙土里的铁刺,绕过猎户常挖的野猪动,一边听蔺师仪耐心的讲解,一遍继续往前走,直至,碰到的第一个山寨外派巡逻的喽啰。锋利的杀猪刀架上脖颈,她和善地开口:“替我跟你们大当家的说说,楚某来上山做客。”039寨子门口,十数张桌案连着铺开,一水的好酒好菜布置出席面,若非在边上站岗的汉子个个刀不离手,倒真可算得是一场宾主相宜的宴席。“楚当家之名,某虽有耳闻,却无缘得见,一直深感遗憾。”说话人一身寻常的靛青色袍衫,生得消瘦,不似个山匪,倒更像是个文弱书生,只偏偏瞎了一只右眼,彻底绝了科举的路子。他往碗中斟上清洌的酒液,端起碗,面上满是热忱,“今日阁下亲自拜访,某不胜荣幸!”这走的是先礼后兵的路子。楚火落低眉扫过自己面前的碗,不必想,上次那碗“醋”自己都熬不过,何况是这烈酒呢?指尖微动,对策尚未理出个头绪,面前的碗却被另一只修长的手拿去,她未转头,只听得清晰的吞咽声,而后,是碗翻倒在空中,剩几滴漏网之鱼摔上桌案。“乌程酒,次了些,我们当家的只喝长安玉浮梁。”那人持碗的指节微微收紧,指腹被压成一片浑噩的白,蓦然将酒灌下,“小寨简陋,让诸位见笑了。”“无妨,”楚火落压着嗓音,眸光冷淡,“今日须得议事,等议出个结果来,再饮酒庆贺不迟。”那人笑着应了声是,挥挥手,叫人把桌上的酒坛子尽数撤了下去,转而擡近前来一个沉甸甸的木箱,落地时惊起厚厚的尘,但那点灰黄压根儿遮掩不住箱内亮得晃眼的白银。“楚当家要与某议何事?”那人不疾不徐地开口,笑容过分真诚至虚假,“若为收租而来,某已备好,便不劳烦诸位动手。”楚火落扫过去一眼,箱内少说也有二百两银,足以表明他对自己的忌惮,宁愿花钱消灾,也不愿正面硬碰硬。若换做之前,她定是心满意足地带着这笔巨款离开,可放到如今,叛军随时可能压境,那点银子压根儿不够看。她想要更多。“崔当家手下的人,多是农家出身吧?”她将目光收回来,并不急着图穷匕见,閑话家常般缓缓开口:“田里做活,犁田松土都需一把力气,瞧他们个个都是身板结实的,想来往日截道还未失手过吧?”崔和颂微微挑眉,一时摸不清她的心思,摸了把胡子,虽语调谦虚,但不难看出他对自己寨子实力的自信。“某不才,领着兄弟们堪堪混口饭吃。”楚火落点点头,继续道:“寻常的过路人自是不在话下,偶有聘了镖师的商队,合围拿下也不算难事,但,若对上军中士卒呢?”崔和颂微微迟疑,“民不与官斗,某怎会自不量力对上军队?”“你不愿对上,不代表不会对上。”比起孤军奋战,自然是多一个盟友来得划算,甚至于,楚火落的野心被滋养得更大些,她想要把面前这些山匪收拢麾下。“溧阳已反,不论赢的是朝廷还是叛军,总会有大军自代岭山穿行,届时,清剿一个由耕地的农夫凑出来的寨子,不过是随手的事。还是说,崔当家另有妙计,可保全山寨?”那人脸色难看地望过来,“某不行,楚当家行?”楚火落点头,“行!”她擡手指向边上眉目粗犷的雷兴达,微微一笑,“我手下半数皆是行伍出身,诸如这位,曾任溧阳军侯,熟知练兵之法——崔当家应当知晓,只凭蛮力的村夫与经由操练的士兵之间的差距吧?”“好大的口气,某以诚相待,楚当家却是要直接吞并某的山寨麽?”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凝重,连呼吸声都被压制到极轻极缓。楚火落却满不在乎地拿起盘碟里的花生,指尖微微用力,压碎外壳,把里头的住户挖出来,碾碎它们通红的外衣,赤条条地扔进碗里。“怎麽会?楚某若想动粗,又何必在此落座?”她将碗往旁边一推,转头道,“你说是吧,十一哥?”蔺师仪微微垂眸,瞥见边上那个端得一副胜券在握的姑娘,分明处在劣势,却未有丝毫怯场。作为计划中的一环,他不需开口,只挟着那几粒花生将悬在后头的兵刃击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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