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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会儿,他眼睛里迸射出亮亮的光,擡头看向趴饭桌上做作业的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读书哪有不苦的?妹崽,你好好学,只要把书读出来,苦日子就到头了。”爷爷对我说的这番话,类似的,可能每个有学生的农村家庭都进行过。我们就这麽揣着哪天忽然就没老师教的念头有天没天的上着学,只后来谁也没料到,周老师将他的一生都奉献在了这里。周老师还没在我们“期望”中离开,很快先引来了一位姑娘。那是个夏日的午后。她背着农村常见的打猪草用的竹编大背篓,拿把镰刀,从教室后面那个四五米高的斜土坡上滑下来,摸到我们教室后面的阴沟边,抓着生鏽的铁栏杆朝我招手,叫我过去说话。我们这教室没有玻璃窗——那会儿我们甚至都不知道玻璃窗长什麽样。也没电灯,教室里的光线全靠左右两边墙上开的四个大窗口借天光照亮。窗口上安着木质窗框,中间竖起十来根铁栏杆便是窗子了。因着两边墙通透,平时刮风下雨,坐在窗边的同学就要遭殃,只能尽量往中间挤。如果遇到大风大雨的天气,就是挤到教室中间也没用。冬天上学最艰苦,刺骨的寒风从两边墙上四个没有封的窗子对着吹进来,大伙儿冷得打抖,清鼻涕长流,教室里常闻呼鼻子的声音。她歪着头打量了我好一会儿,然后手伸进铁栏杆来揉了下我的头顶,笑着说:“几年没见都长这麽大了,上学了吶。听说你读书很厉害,是班长呢,真的?”小孩子都爱听人夸赞,我自然开心,可又腼腆,所以我只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并没说话。“真能干。”她又热情地称赞道,“是读书的料。”我奇怪起来。我跟她又不熟,她无端跑来表扬我。她好像会读心术,漆黑的眼晶亮亮地看着我,语气有些惊讶:“你是不是不认识我呀?我是村里李会计的女儿吶。”“……哦。”我低了头看着脚尖儿,掩饰自己的局促,勉强交际着。她这麽说了,倒是跟我的距离拉近了,但我还是跟她不熟。李会计不是我一个队的,非亲非故,我一个小孩子,哪里去认识他?我只从爷爷嘴里听说过他。村里一年里头会开几次村民大会,讨论交公粮啊,种果树啊,分蚕种,修公路等等涉及全村人切身利益的事情,开会地点就在村小操场坝,爷爷都会去参加,他认识我们村儿不少头面人物和其他队的强人。那李会计一直管着全村的帐,“李会计”这个称呼就是这麽叫开的,反而他的名字倒是没人喊了。对方看我一脸迷茫,猜出来我还是不认得她,笑了下,再道:“我还跟你姑姑是同学呢。我以前去你们家玩儿过的。后来你姑姑去云南昆明打工,跟着你爸妈一起的。我跟她经常通信,我都知道。春兰,你爸就是你姑的二哥,对吧?”噢,这下我想起来了。我姑是有个要好的女同学来家里串过门,每次来,奶奶都要打两个荷包蛋招待她。姑姑初中毕业后没考上学,跑外面去打工去了后我就再没见过她了。我仔细看她,多看两眼,确有几分熟悉的影子。我为自己没能认得人而脸红,红着脸点头,也热情起来,“对,我姑喊我爸二哥。不过我姑去年就回来了,她嫁人了,你知道吗?”“当然知道啊。她结婚的时候是劳动节,我在外省打工,没回来成。——春兰,你也该喊我一声姑。”“姑。”李姑姑也不在意我闷,一直热情的找话题引我说话。“学习累麽?”“不累。”“作业多吗?”“不多。”“周老师对你们好不好?”“好。”“他给你们布置的作业多麽?”“不多。”……渐渐的我发现,李姑姑一直车轱辘似的跟我扯东扯西的问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焦躁起来——她喊住我到底要跟我说什麽呀?有些问题都问两遍啦。马上就要上课了,我真担心被周老师抓到我没好好午休那就惨了。周老师施教严格,每次来上课,他必然带着他那把自制的竹篾块来教室。那把竹篾块长约二十五厘米,宽约五厘米,厚约两厘米,旧时称之为“戒尺”。这把戒尺是专打我们手板儿心用的。周老师还延用着旧时代惩罚学生的方式。但只要你没犯错,他就不会轻易打你,可打起来是真疼啊。竹篾块柔韧,有弹性。而人在紧张的时候,身体下意识是紧绷的、僵硬的。正所谓以柔克刚,所以每次我们把手板伸得板正、五指并拢的时候最遭罪。只一篾块打下来,手板儿心就通红了,疼得人脑袋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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