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趁还没有对不起瑞秋之前,只有先对不起无颜。令正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后来令他追悔莫及的办法——世界上最蠢的办法——他要让无颜看到他和瑞秋在一起,从而告诉无颜莫再等。
他主动提出陪瑞秋逛街,还给她买了新皮包做礼物,然后假装临时起意那样提议说不如到咖啡馆坐一会儿喝杯东西歇歇脚,然后他忽然指着窗外很惊讶地说:“那不是钟无颜吗?她怎么会在这里?”然后他们一起结账走出去,然后瑞秋叫着无颜的名字说:“无颜,你不要动,我们马上过来……”然后他看见无颜不顾一切地冲向马路中央,一辆车驶来,将她撞出好远,然后不知怎的他已经在她身边她已经在他怀里,她对他说:“我恨这无用的躯壳,如果她不能走近你,所以,我愿意用我的灵魂来爱你……”
令正一直不能释怀:无颜的撞车究竟是意外还是存心?是误伤还是自杀?
无颜被送进医院急救,一连数日昏迷不醒,她的父母从国外赶回来,他们告诉令正要带无颜去国外治疗,并且拒绝他的探视。他们并不是责备他,神情虽然严肃而哀伤,但并无怒意,甚至是温和的,他们只是说请他不要再打扰无颜。
令正再没有见过她,无颜的生死成为一个谜。
没有见到无颜的墓他怎么都不相信她死了,可是他开始梦见无颜。在梦里,无颜的眼睛是看得见的,她来向他告别,说不愿意忘记他。
于是他又认定无颜大概是死了,是他害死了她。
他不能摒除这个念头,“凶手”的概念纠缠在他的意识里,像把他放在炼狱里拷打那样地折磨着。他无日能安,无夜成眠——睡眠不好也不全是因为想得太多,还因为咖啡过量。他开始嗜咖啡,从早到晚一杯接一杯地不能停,几乎不喝水,只喝黑咖啡,喝到两手发抖。
他和瑞秋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疏远。因为他害怕自己一开口就提到无颜,他满脑子里都是无颜:无颜的咖啡、无颜的康乃馨、无颜在星期五下午五点钟的等待……
他开始有点儿懂得那等待的意义了,那其实是无颜一个人的约会。她其实并没有指望会等到他,她只是在等待“等待”本身。
他也已经习惯了在每个星期五下午五点钟,准时坐在十九路车站牌对面的“绮梦”咖啡馆里张望。他明知道什么也看不到,可就是不能停止这盼望。
他看到一辆又一辆的十九路车停下又驶走,看到无数的人上车或下车,但是那些人里没有无颜。偶尔也会有一两个黄色的身影从人群中一掠而过,让他忍不住心跳加速,然而最终还是失望。他等过了一个星期五又一个星期五,明知什么也等不到,可是仍然像赴人生最重要的一场约会那样,在下午四点钟就把自己打扮好,推掉所有的事务,隆重地赶往“绮梦”,五点准时坐在那个固定的位子上,向对面张望。
星期五的约会,一个人的约会。如果可以一直这样等下去,等到老、等到死,那么,等待,便是他的一生。
他没有指望等到任何结果。如果有,也只是夕阳西下,或者海枯石烂,甚至地老天荒。
然而,他却等来了瑞秋。瑞秋从十九路车上下来,径直穿过马路,走进咖啡馆,在他对面坐下,说:“令正,我们分手吧。”
第三章阴间:六十年前的故事
在地府里,黄泉岸边、奈何桥头,叫住无颜的,是一个男人,不,男鬼。
他说:“我是二郎,小翠,我等得你好苦,等了你整整六十年。”
二郎已经来此六十年,是只老鬼了。可是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还是六十年前他死时的样子。原来时间在地府里是停止的,原来一只鬼不投胎就可以一直不老。
但他仍然是一只老鬼,地狱里除了阎王、判官和煮汤的孟婆,已经少有比他资格更老的鬼了。连牛头马面都一茬一茬地换,可是二郎一直不去投胎,在地狱里悠悠荡荡,待足六十年。
他说:“小翠,我一直在等你呀,怎么你到现在才来?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无颜后退一步,让在一边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小翠,今年拢共二十五岁,怎么会要你等足六十年?除非你认得上辈子的我。”
“难道你已经转世?”二郎发呆,“不会的呀,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为了你,我一直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等了六十年,你都没有来,又怎么会转世?”
提到孟婆汤,无颜更加觉得渴,她推开老鬼道:“别挡我路,我走得很累,要去喝碗汤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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