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彤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转进崔婉闺房中,一进门,便撞到翠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秋彤被唬得脚下一顿,忙放眼搜索主子在屋内哪个位置,却见崔婉专注正在钻研棋谱,对她方才弄出来的动静恍若未闻。秋彤心再大也知道她家小娘子最近不对劲,当即缩了缩脖子,噤声不敢再放肆言语。她指指手里的一只盒子和一封信,冲翠芜就是胡乱一通比划,翠芜照样对她打起了手势,示意她把东西轻放桌上后尽快地悄悄出去。秋彤正准备照做,却听崔婉忽然开口:“东西都拿过来吧。”翠芜秋彤皆被吓了一跳,齐齐去看崔婉,却见崔婉仍旧保持方才的姿势,连眼皮都没抬起来过。秋彤依言将东西放到崔婉跪坐的胡毯之上,再起身乖乖退了出去。崔婉望着面前互相缠绕得纷纷乱乱的黑白棋子,正执于手中的那一颗黑棋迟迟未能落下。终是心有所困,而举棋难定呐!她幽幽叹了口气,将棋子放回棋座下方藏着的、专门放棋子的小屉内,再拿起秋彤带来的紫檀木长条方盒。挑动长盒上的一个暗扣,崔婉轻轻打开方盒,却不知里面是否有自己等待多日的答案。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把收得齐齐整整的纸扇,纸扇旁边,放着一张卷起的薄纸,隐约可见纸背有淡淡的墨迹透出。崔婉拾起卷纸,一点点细细展开,只听信中之人轻快地喊她“婉儿”。“婉儿,昨日不知何故,吾心血来潮作了一副美人图,然停笔之后,愈看愈觉得此美人生得极为眼熟,吾心念一起,又在美人近旁添了几道新柳,才知画中之人竟是你。是上巳节那日你的模样。吾觉有趣,便让人将画作成纸扇,赠于你一观。画技拙陋,勿笑。那玉佩可为扇坠,许能略弥补一二。还有,记得,等我。”信上的时间,恰好是皇帝下旨赐婚的前一日。崔婉慢慢打开画扇,画中河畔垂柳依依,果然有一美人侧立其间,那袭衣裙,分明就是她上巳节穿的一身,她记得那天她对他说“待我及笄,你娶我可好”。他无比认真地回答“好”。原来好与不好,他们说的,并不算数……忽地“啪嗒”一声细响,一滴泪打在扇面之上,晕开了美人翻飞的玉色裙角……崔婉恍过神,忙用指腹轻按了下眼角,而后伸手去拿另一封信。此信中的字迹她并不陌生,依旧是那般龙飞凤舞、纵横恣意。内容更是简洁无比:未时三刻,龙兴观。落款:武延基。崔婉收起信,透过镂空的花鸟鱼纹窗牖,怔怔地望着淡蓝的天空。想留的,终究是留不住。而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胡说八道据说,隔壁桌有人听墙角。……龙兴观坐落于明教坊西北角、与宋宅仅一巷之隔,和崔家亦同属一坊。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武延基将见面的地点约在此处,于崔婉而言,倒算方便。秋天的日头又好又不灼人,崔婉略算了下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便戴上帷帽和翠芜一道步行出了门。李唐皇室以李耳后人自居,故而在皇权的支持下,道教在本朝十分兴盛,单这龙兴观,便在全国各地建了十几处。崔婉行至龙兴观,远远便看到武延基一身月白襕袍,懒懒地倚在绛朱色的木梁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束于腰间蹀躞带的佩刀刀穗。似有所感崔婉即至,武延基忽地抬头朝她望来,崔婉面容虽被羃篱遮挡,可武延基仍旧只消一眼便捉住了她,顿时眸光一闪,将微挑的刀柄一把按入鞘中,改为双手抱胸,勾唇笑望着,等她走近。隔着轻纱,崔婉仍能感受到不远处武延基微微眯起的双眼里,投出的视线正牢牢锁在她身上,这种似猎物一般被紧盯住的不适感,让她止不住地汗毛倒竖。崔婉硬着头皮走到武延基面前,福身行礼:“世子安好!叫世子久等了。”武延基“嗤”地一声轻笑,伸手便来揭她的缀于帽檐上的皂纱,一边开口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多礼。”崔婉忙后退一步,刚被武延基撩起一角的帽裙复又缓缓地落下。武延基只看到崔婉宛若一瓣白莲的秀美下颌,以及那樱桃一般娇嫩欲滴的朱唇,顿觉喉头一紧,不由为这一闪即逝的诱人美色生出浓浓的遗憾,只觉得整个人瞬间便被帷帽底下的人儿勾得心头发痒。“当真是他的煞星!”武延基在心中轻叹。口中却道:“今日,我定了龙兴观的素宴。我们进去稍候片刻便可用饭。”崔婉略一颔首,随着武延基进入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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